第104章_穿书打工手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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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

  辰时将过,天光只是蒙蒙微亮。

  周妙感觉脸颊上痒痒的,轻柔地像是飘下了一片羽毛。

  她睁开眼睛,才见李佑白已经坐到了榻前。

  他身上还披着那一件黑裘,犹带雪天的凉气,正垂首看她。

  他脸上神色如常,不见喜怒,周妙立刻翻身而起,着急问道:“庆王他……”

  “你哭了?”李佑白骤然打断了她的话。

  周妙摸了摸脸颊,并没感觉到湿意。

  李佑白盯着她的眼,说:“你的眼睛肿了。”

  周妙“啊”了一声,低下了头,抬手挡了挡眼睛。

  她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到底何时哭了,大概是梦里哭了,她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夜怪梦,可具体梦见了什么,她却想不起来了。

  李佑白拨开了她挡在眼前的手掌,一双眼睛牢牢地注视着她,问道:“你哭什么?”

  此情此景,似曾相识,他满脸倦色,发间融化的雪花犹湿。神情却依旧咄咄逼人。

  周妙望着他的一双眼,道:“陛下不也哭了么?”

  李佑白眉心一跳,冷声道:“朕没哭。朕从来不哭。”

  周妙顺势握住了他的手腕,又问道:“庆王他怎么了?”

  李佑白眉间如笼清霜,语气更淡:“隆庆亲王殁了。”

  周妙手中一抖,情不自禁地抓紧了他的手腕。

  庆王……真的没了。

  周妙喉头翻起一股涩意,浑身不由地颤抖起来。

  “你怎么了?”李佑白伸手拂过她的脸颊,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脸色。

  周妙闭上了眼前,朝前一扑,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脖子。

  她的脸颊贴着他冰凉的鬓角。

  他再看不到她的神情了。

  周妙疲惫地闭着眼睛,紧紧地抱着他,心头只觉又苦又涩,既为阿果,也为自己。

  耳边只听李佑白仿佛呼吸一滞,身躯僵硬了一瞬,才慢慢地放松了下来。

  他的手心按住了她的后背,他的声音响在耳畔,柔和了不少:“你为阿果伤心么?”

  周妙轻轻地点了点头,即便庆王曾是个不折不扣的“恶童”,可他到底只有六岁,若是真的活下去,等病好了,往后不一定不能改邪归正,做个好“闲王”。

  但是,眼下说什么都晚了。

  人没了,就是没了,哪里还有什么往后。

  李佑白不再言语,手掌缓缓摩挲着她的后背。

  周妙闭着眼睛,听着他缓下来的呼吸声。

  无言的相拥仿佛给了彼此一点慰藉。

  旭日渐升,天光慢慢地亮了起来。

  直至午后,周妙终于见到了简青竹。

  她看上去像是换了个人,形容狼狈,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窝深陷,双眸通红,她一遍又一遍地问:“阿果怎么没了,阿果怎么没了?”

  她整个人像是垮了。

  然而,更令周妙悚然的是,她露在白袍外的脖颈,尽是乌青,像是被人狠狠勒出来的伤痕。

  华阳宫中人影寥寥,殿上跪着的唯有简青竹与杜戚二人。

  杜戚来报庆王的伤处,而简青竹是被李佑白唤来,细说昨夜惊魂。

  周妙这才晓得,昨夜原来有贼人进了太医院屋舍,想要掐死简青竹。

  但是简青竹的全副心神显然已被阿果猝然离世所攫,昨夜她濒死的境遇反倒不再迫切。

  她的泪如雨下,朝李佑白叩首道:“陛下,阿果究竟如何没了?”

  简青竹虽未明言,可话里话外,她分明不信阿果是死于意外,是坠亡。

  杜戚面色僵硬,不敢抬头看李佑白的脸色,他也万万没料到简青竹竟会为庆王之死,如此动容,只低声唤道:“简医政……”

  简青竹状若不闻,抬头径直望向李佑白。

  李佑白的视线扫过她的脖颈,只问:“昨夜,你可看清了是何人伤你?”

  简青竹听他不肯说阿果,顿时心急如焚,摇摇头道:“微臣没有看清。陛下……阿果……”

  “你真没看清?”李佑白又问。

  简青竹想到了道七,可是此时此地,她如何敢提起道七。

  殿中不只李佑白一人,尚有三两宫人,又有杜戚,还有周妙。

  啊,对了,还有周妙。

  简青竹宛如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,迫切地望向另一侧的周妙。

  “周姐姐。”

  周妙面色微变,为难地看向了她。

  “简太医。”李佑白的声音骤冷,“退下罢。既没看清是何人,你便退下。”

  简青竹只顾盯着周妙,眼中又盈满了眼泪。

  周妙心头不忍,僵硬着脊背,立于大殿之上,不知该不该,能不能出言安慰她。

  李佑白的脸色暗了下来,望向门外的宫侍,扬声道:“送简太医回太医院。”

  简青竹面色煞白,重重磕头,道:“求陛下成全,微臣想去昭阙阁为隆庆亲王守灵。”说罢,她又是重重地再一磕头,额头撞到地砖上,发出“咚”一声闷响,闻之令人惊心。

  周妙下意识地倒吸一口凉气。

  李佑白面色不悦,挥了挥手,又道:“送简太医回太医院。”

  简青竹被“架”走后,余下的杜戚已是听得满头大汗,他极快地说完了庆王的致命伤,迫不及待地也告了退。

  人散去,楼空空。

  周妙的心头也像空空荡荡地,刮起了一阵悲凉的小风。

  真会轮到她么?什么时候轮到她呢?

  她转念又想,阖宫之中,那么多人都殉了葬,真会一个接一个地没了么?

  “周妙。”

  李佑白的声音唤回了她飘远的思绪。

  他抬步走到了她面前,眉眼锐利,忽问:“你可怜简氏?同她一样,也以为是朕害了阿果?”

  周妙立刻摇头:“绝无此念。”

  “哦?为何?”

  周妙急道:“六岁孩儿,你不屑杀他。”

  李佑白目色沉沉,神色却稍缓,周妙大胆又道:“阿果唤你大哥哥,唤了你那么多年,便是不那么亲近,也是唤你一声大哥哥的阿果。”

  因而,你昨夜才哭了。

  周妙憋住后半句没说。

  李佑白唇边露出一点浅笑:“简氏与你有恩,可是,周妙,我与简氏之间,你永远都要信我。”

  周妙闻言一愣,全没想到李佑白为何会蹦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。

  但她还是乖觉地点点头:“那是自然。”

  申时一到,李佑白换了白袍大氅,往昭阙阁中去。

  阁中哭声震天。

  周妙没有进去,只远远地在昭阙阁外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棺椁。

  皇门之中,接二连三地噩耗频频,百官噤若寒蝉。

  庆王死得太过蹊跷,但也无人敢问,无人敢查。

  按照规制,亲王只在昭阙阁停留七日,便要送到宫外墓穴,入土为安。

  隆庆亲王进不了皇陵,只葬在若虚山下。

  帝王不为其送灵。

  扶灵八人自官阶下一阶亲王者选,四为清,四为浊。

  直至夜幕沉下,扶灵者自若虚山尽返。

  半轮明月低照,周妙穿过游廊,手中捧着安神茶,往华阳宫正殿而去,这几日李佑白睡得不好,辗转难宁,她因而从典茶司取了安神茶包,煎了一釜茶。

  行到殿门外,她扭头却见一道瘦削的人影缓缓走来,身上穿着太医院的白袍,正是简青竹。

  她瘦多了,瘦得形销骨立,瘦弱的身躯罩在宽大的白袍下,袍衣晃动,大有空隙。

  她真的是最后一个简家人了。

  简临舟,简丘,简青松,阿果都不在了。

  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。

  周妙不禁顿住了脚步。

  “周姐姐。”

  简青竹走到檐下,轻声地唤了她一声。

  周妙适才注意到她左肩上还背了一方竹药箱。

  今日该是李佑白换伤药的日子。

  他左手背上的青霜之毒,如今已解了大半,料想再换一副药剂,便能大好了。

  周妙勉力露出一点笑意:“来换药么?”

  简青竹颔首,道:“今日是最后一剂药包了。”可她脸上一丝笑意也无,哀容犹在。

  周妙道:“今日你不必亲自来的,换个太医院的医政亦可。”

  简青竹眼神一顿,哀哀道:“我去送了阿果,一直跟着他们出了城门。”

  周妙“嗯”了一声,想说的话在脑中转了几轮,才低声问:“你想过回池州么?”

  简青竹闻言,立刻抬眼看她,檐下灯笼的光倏忽照亮了她的一双眼。

  周妙继续劝道:“回池州去,不是还有祖宅么?开个医馆做大夫,也好啊。且说,常知州亦在池州府,他定会照应你。”

  周妙思来想去,这无疑是简青竹最好的去处了。

  京城中再无简氏,她留在这里,即便李佑白不杀她,也不意味着旁人不想杀她。

  虽然不知道夜中突袭她的人是谁,但能在宫中进出,定不是寻常人,她多留一日,便会多危险一分。

  简青竹眨了眨眼,并未回答,只看向周妙手中捧着的茶盘,露出一点笑,问:“这是什么茶,好香啊。”

  “安神茶。”周妙随之一笑,“你若喜欢这个香味,待会儿我也给你递一壶来,你带回太医院去,饮下亦好安睡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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